大桥舞者

更新时间:2024-03-28 21:23:54

大桥舞者

大桥舞者

这天早晨,海城电视台都市频道导演范克接到群众爆料,说海城洪江大桥出现了五年来最严重的堵车情况。范克火速赶到现场,只见长长的车流像条死蛇一样,趴在桥面上一动不动,十多名交警正在紧张地疏通车流。由于路面堵得密不透风,范克的车完全过不去,他只得下车走向事发中心。可人行道上也挤满了看热闹的人,交警一边疏导车辆一边维持秩序,范克若不出示工作证,还真没法挤过去。

范克很快了解到,一个小时前,一位晨练的中年男子在大桥栏杆上玩起了平衡木。人们都驻足观看,导致了拥堵。这位玩“特技”的男子倒不在乎周围发生了什么,兀自在栏杆上耍着,一会儿徒手倒立,一会儿翻跟头,江风吹着他的运动衫呼呼作响,围观的人们看得大气都不敢出,想去劝阻,可又不敢贸然上前,生怕分散中年男子的注意力,让他栽到江里去。

男子耍够了,跳下栏杆若无其事地离去,这时大桥上已经堵死了。

范克忍不住看了看栏杆,也仅有一个脚掌的宽度。从大桥栏杆到滚滚江面有十层楼的高度,一旦摔下去,非死即残。目前,范克所在的省卫视台为了提高收视率,正在策划一套选秀节目,叫《挑战无极限》,就是从民间寻找一些身怀绝技的老百姓来电视台表演,并付给表演者千元到万元不等的出场费,优秀者将被包装炒作,送到国家级电视台去一展身手。

第二天傍晚,中年男子又来到大桥上玩特技,被巡警逮了个正着,立马制止了他。之后,范克通过民警的备案记录,了解到该男子叫黄立,并找到了他居住的地方。这是一间平房,黄立两个月前从山里来到海城市,一直住在这里。开始他只是在附近的公园练些特技动作,后来技术成熟了,才壮着胆子爬到大桥上。

范克对黄立很感兴趣,他找到黄立,说自己正策划一套电视节目,并表示如果黄立愿意上电视表演,将得到一万五千元的报酬。

黄立愣了几秒钟,笑道:“这样吧,给我两万,我让十二岁的儿子上去表演。你不是为了提高收视率吗,小孩子上场,绝对比大人更轰动。”

这话不禁让范克愣住了:一个十多岁的孩子,也敢在几十米高的大桥栏杆上耍特技?

黄立见范克满脸疑惑,于是领着他来到后院,只见一个小男孩正在练习倒立,地上湿了一大片,全是汗水。这孩子叫黄小龙,每天都要在后院练上三个小时。双方谈好条件,当即便签下了协议。

三天后,交警对海城洪江大桥进行交通管制,桥上聚集了数万名观众,“大桥舞者”的现场直播就在人声鼎沸的桥面拉开了序幕。

为了安全起见,大桥底下用吊索拉起了防护网。一切准备就绪,黄小龙像一只灵巧的猴子翻身上了大桥栏杆,他一点也不害怕,一会儿在栏杆上小跑,一会儿又倒立行走。最惊险的是,他还将身体悬在栏杆临江的一面玩大鹏展翅,聚集了数万人的大桥此时鸦雀无声,只有呼呼的江风从耳边刮过。黄小龙一直在栏杆上耍了一个多小时,直累得筋疲力尽才下来。

直播顺利完成,晚上是后续的嘉宾座谈栏目,黄家父子做客演播室,现场谈心得。

主持人问:“请问黄师傅,您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在大桥栏杆上玩特技呢?”

黄立直言不讳:“为了引起公众的注意,为了出名!”

现场开始有观众窃窃私语了。主持人赶紧示意大家安静,接着继续问道:“那出名又是为了什么呢?”

黄立丝毫不顾忌什么,理直气壮地说:“为了钱!”全场一片哗然,这人也太现实了吧?

主持人显得有些措手不及,赶紧将话题转到黄小龙身上:“您儿子才十二岁,您怎么敢让这么小的孩子上桥表演呢?”

黄立憨实地笑道:“为了更多的钱!”

场面开始骚动起来,黄立解释说:“因为我上场,剧组只给一万五,我儿子上场则给两万!我们那个山村太穷了,我辛辛苦苦种五年的地,才能挣到两万,我儿子一个小时的工夫就顶了我五年啊!”

主持人说:“看来黄师傅是个很实在的人,有什么就说什么,毫不隐讳,我喜欢您的直率,我想很多观众也和我一样。”在主持人的引导下,台下响起一片掌声。主持人重新掌控了局面,继续问:“有了这两万块钱,您最想做的是什么?”

黄立回答:“回家修一座墓!”听了这话,主持人拿着话筒不知如何是好,场面再一次混乱了。

黄立愣了下,说:“我希望你们的摄像机继续关注我,跟我到我们山村走一趟,你们一定会有意外收获的。”

黄立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故事,范克于是决定带队进山一探究竟。

采访车队颠簸了大半天后来到大山里,在山口扎营露宿了一个晚上,因为山间无路,汽车开不进去。第二天一早,全队人马弃车徒步进山了,一路翻山越岭、跋山涉水,累的这群城里人腿脚直打战。

走了三十多里山路,黄立让大家就地休息,他自己则走到一个土包包旁,站了一会儿,然后弯腰拔土包包上的杂草。范克凑过来一看,才发现这是一座孤坟,坟头已经长满杂草,淹没了坟前的墓碑,说是墓碑,其实就是一块简易木板。黄立除去墓碑边上的杂草,木板上的字才显露出来,上面用毛笔写着“林小宇之墓”,黄立轻声说:“这是我的学生,躺在这里一年多了。他很孤独,我就是要给他修一座像样的墓,让这孩子能入土为安!”范克张嘴想问什么,黄立却转身走了。

休息完毕,大家继续前进。中午时分,一座青灰色的房子显现在远处的山头上,房顶上还插着一面红旗,黄立朝前指了指,说:“翻过这个山涧,那边就是东山小学了。我是学校的老师,同时也是校长,全校有七十个孩子,去年来了一个大学生,在这里支教。”

摄影记者赶紧拍照:清秀的大山,环抱着一座青色的建筑,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一望无垠的碧波里飘扬,真是漂亮极了。

大家兴奋地朝学校奔去。可等来到跟前,大家这才看清楚,这哪里是什么小学校啊,分明就是几面残破不堪的青砖石墙,有的墙面还用木头撑着,屋顶是几片简单的油毡和石棉瓦。

黄立笑着问:“现在,大家还觉得它漂亮吗?”

范克尴尬地笑了笑,“和周围的秀丽山川相比,确实有些寒酸!”

走进教室,看到的是一片破桌子破板凳,唯一值钱的是一台黑白电视机和一套卫星天线接收仪,黄立向范克介绍说:“电视机是那位支教的大学生带来的,山里交通闭塞,信息不畅,这台电视机是孩子们了解外界的唯一工具。外界是多么繁华,多么精彩,我常常鼓励孩子们要好好学习,将来考上大学,用知识来改变自己,改变家乡。”说着话,黄立打开了电视机,此时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套娱乐节目,叫《超级选秀》。这个节目范克十分熟悉,有很多人正是通过这个节目一炮走红,范克策划的《挑战无极限》也是这类节目,寻奇人,炒奇人,再捧奇人,让普通人一夜成名。

黄立换了个台,又是某个卫视的《非常绝技》,再调几个台,又看到了《超越自己》、《挑战梦想》等等,几乎每个省都有一台类似的节目。

最后,黄立叹了口气,无奈地对范克说:“孩子们需要通过电视来了解外界,可现在我都不敢让孩子们随便看电视了,你们的节目似乎在告诉他们,成功就这么简单,只要你敢上台挑战,就可以一步登天!”

范克顿时愕然。以前只觉得这些节目互动性很强,观众喜欢看,收视率一下子就提高了,做这些节目一本万利,大家从没考虑过会对未成年人造成误导。

这时,到了午间新闻时间,黄立调到省台,不多久,一条社会新闻播放出来,是关于大学生就业难、应届毕业生就业率再创新低的报道,黄立感慨地说:“现在从中央到地方都很关注大学生就业难的问题,所以这样的新闻层出不穷,几乎每天都会播出。后来学生们看了就问我说,老师,我们好好学习,将来考上大学了就一定能走出这穷山沟,找个好工作吗?这个问题真的让我很尴尬,我只好欺骗孩子们,说那些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都是没有好好学习的!打开电视机,一面是那些一炮走红的秀星,一面是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,这一鲜明对比似乎在暗示,十年寒窗不如上台唱首歌,多年拼搏不如上台跳支舞!”

范克听了,无言以对,他环视一圈,发现教室墙面上贴着很多奖状,仔细一看,都是“之最”奖,比如“上树最快的学生”、“潜水最远的学生”、“翻跟头最多的学生”等等,范克惊叹不已:“你们学生的课余活动很丰富啊,比城里的学校还多。”

黄立苦笑了一下,无奈地说:“现在本应该是上课时间,可你知道孩子们都上哪里去了吗?请大家继续跟我上山。”

爬到山顶,只见三五成群的孩子在一个年轻人的带领下在林间耍闹,有爬树的、有唱歌的、有跳舞的、还有倒退跑步的,形态各异,热闹非凡。孩子们看到摄像机,就一窝蜂似的围了过来,叽叽喳喳地抢着往镜头前挤,争先恐后地展示自己的特长。

黄立看看手表,然后示意那个大学生带孩子们下山上课,他指着山的那一边对摄制组的人员说:“那头是西山村和西山小学。西山村有一栋豪华别墅,造价比整个村的房子还贵,出钱造房子的是西山小学的一个学生。不过,她现在已经不是学生了,而是影视小巨星,她的瞬间成名让我们全县的教育方向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”

在黄立的介绍下,大家知道了事情原委,一夜成名的小巨星叫明明,她父母在一座沿海城市打工。前年暑假,明明去城里玩,无意中参加了该市的街头舞蹈大赛,拿了少儿组第一名。在舞台上,长相甜美的明明被一位导演相中,于是开始了演艺之路,再也没时间上学了。明明父母也因此结束了打工生活,回老家修了一座价值不菲的别墅,同时在城里也买了房子,他们只是每年夏天回山里避暑。

明明的成功轰动了这个国家级贫困县,加上这个县地处深山,少数民族混居其中,像明明一样能歌善舞的孩子很多。同时山里的孩子都很泼辣皮实,上树、游泳、攀岩等等,个个都有一手,而很多电视台也正需要这样的人,于是县教育局开始商讨改革,以学校为单位,选拔特殊人才,再将这些特殊学生推上各个电视台的选秀竞技节目,以便走上明星之路。刚开始,家长们都很反对,可后来发现身边辛辛苦苦考出去的大学生很少能顺利找到好工作,于是慢慢动摇了,都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开始支持教育局的改革。山里实在太穷了,明明的成功来得太快,太顺利,让穷怕了的山民们控制不住地跟风。

黄立感慨万千,虽说仅靠考大学来翻身是走独木桥,可它毕竟还是一座桥啊。县里的盲目改革却让孩子们走下独木桥,走上钢丝。现在县里一年要举办三次公开选拔,要求每个学校每天安排两个小时的时间来训练学生,培养出类似明明那样特殊人才的老师和学校都会得到额外奖励。在当老师之前,他是杂技团的演员,知道培养这样的人才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,作为成年人,倒无所谓,可对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来说,训练稍有不慎,无论对心理还是身体,都是一种极大的摧残!黄立拉过黄小龙,让记者拍拍黄小龙的小手,大家这时才看到,这哪里是小孩子的手,上面长满了老茧,有几根手指头还变了形。黄立说:“小龙在杂技团跟我学了三年杂技,这双手就是长期训练留下的结果。我是专业人士,有时都无法避免这些事故,训练下来,经常有学生受伤,甚至是付出宝贵的生命!山里进入雨季,破旧的教室便常常漏雨,林小宇不顾老师的叮嘱,偷偷去练习‘憋气抓泥鳅’的绝活,好上电视表演挣一笔钱回来,结果发生了意外,丢了性命。”

黄立心里愧疚不已,自己的学生竟然是为了筹钱修校舍才溺水的,他曾找过县里,建议终止这种改革,因为小孩子的自我保护能力十分有限,一不留心就会出意外,可上面都以发展“素质教育”为名,断然回绝。同时,明明的成名在山里的影响实在太广了,让很多家长都觉得黄立是在瞎操心,甚至是在毁孩子的前程。黄立没办法,他一面小心地培养学生,一面不遗余力地对孩子们进行思想教育,让孩子们把这种训练权当作游戏看待,不要太上心,更不能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一些所谓的选秀活动上,先学好文化知识才是最重要的。

后来电视上的选秀节目愈演愈烈,传媒的舆论导向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,让县里的各项选拔越来越荒唐,越来越无聊。无奈之下,黄立这才来到海城市,在投诉无门的情况下,被迫爬上了洪江大桥,希望引起相关部门的关注。

三天后,大家开始为林小宇修筑新墓。就在林小宇的新墓修好的当天下午,范克接到了电视台领导的电话,说大桥上的那段表演前前后后被各大频道疯狂转播了几十遍,卫视台的收视率有了提高,但是现在有了新问题——有人把电视台告了,要求追究该节目编导的责任,因为让未成年的孩子拿生命来表演是不太人道的。

范克哭笑不得,这种电视节目多如牛毛,可从没听说过有人要告状的。等赶回电视台,范克才发现要告他的是几个外国人。这几个老外在电视上看到“大桥舞者”的表演时,开始没太在意,但当他们听主持人介绍表演者来自山区的小学时,一下子激动了,非要找该节目的编导核实此事。见到范克,老外们显得格外激动,连声问:“这孩子为什么不上学?反而在电视上玩命挣钱?请带我去这所小学见见他们的校长!”

无奈之下,范克只好带着这几个老外来到东山小学。见到破败不堪的小学校舍,老外们惊得说不出话来,他们抓着黄立的胳膊,异常激动地问:“为什么不修缮校舍?这样的危房,怎么能让孩子们安心学习?”

此时,范克开始反思了,作为传媒工作者,自己的舆论指针将指向何方呢?不久,他给电视台提交了申请,希望台里多做一些励志节目,来正确地引导青少年:因为一个民族,只有读书、有知识才有希望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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